有很多年，我都无法原谅我高中的一位数学老师。某种意义上，他几乎让我对数学产生了终身的恐惧——当年报考大学的时候，我唯一的期盼是，永远不要再学数学。

他也许是一位有能力的老师，书教得还不错。在很多人看来，后来他做老师也很成功，经常被委派去省里学习考察之类。我的高中好友F偶尔会好酒好菜招待他，还会和我聊起这位老师当年在高三的时候，如何每天到宿舍督促同学起床，甚至有时要从被窝里把F拽出来。F当年就不负师望，成绩突飞猛进，一举高中。感念师恩，自是难免。

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。作为一个老师眼里的数学白痴，不知道是我先在老师的课堂上看起了小说，还是老师先在课堂上放弃了我。他上课时，声如洪钟，目光如炬，我却完全不知所云。他经常用“开火车”的方式叫同学起来回答问题，横排或者竖排地一个个叫过去，可无论怎么叫，轮到我时，他总是跳过去。多年以后，我做了老师，大概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了，大约是怕我总是答不上来，白白浪费时间。只是他不知道的是，这样的做法，对我而言，是一种怎样的轻视和伤害。

我似乎还听说，他和别的老师说起我，断言我一定考不上大学，说完全没有必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和精力。

也许是正值青春的敏感时期，也许是自卑到骨子里的自尊，我的数学课大多交给了那些厚厚的小说或者其他学科。在对待其他学科的时候，我格外卖力，期待以此来弥补数学的低分。高考果然无法如愿，没有理想中的大学，也没有理想中的心理学专业。因为数学，我把自己抛在了去往一名语文老师的路上。哈哈哈，容我大笑三声，感慨命运真的在自己手上。

之所以回忆起这段往事，是我发现，教育真的不是万能的，老师更是血肉之躯。

多年之后，我的语文课堂，偶尔也用“开火车”的方式叫学生起来回答问题，稍微有点改进的是，给学生说“过”的权利，暂时回答不上来，就大方地说“过”，把机会让给下一个同学。我尝试保护那些也许和当年的我一样敏感的学生，以及他们低到尘埃里的自尊。

依然有问题。

语文默写，一个女生偷偷地把书摊开来放在桌肚里。我走过去看到，提醒她把书拿到桌上来，一语惊起，她把书狠狠地朝桌肚里甩过去发出“砰”的一声。如此“嚣张”，如何了得？我就朗声说，我还真不怕你这么做，弄出这么大动静，又不是啥光彩的事情。

我希望这个女生主动来承认错误，等了三天。三天里的语文课，她不是在摆弄圣诞节的贺卡，就是在看别的书，遇到我时，更是冷着一张脸，视我如无物。

这样一个冷雨夜，我反思整个事件，竟然有一些无力之感。突然的一瞬，想到我高中的数学老师，当年是不是他也和我现在一样？也许是我日复一日沉迷于小说，对数学的深深厌倦写满了我的脸，终于让老师忍无可忍？又或许，曾经他也想“挽救”我，我却从不知情？甚至，他那传到我耳中的“断言”，是不是为了激起我的斗志……

事情已然没有真相，每个人的记忆都有着鲜明的立场。抬眼处，时光萧索，关河冷落。

把这些写下来，本是希望我的学生明白，也更希望所有的人明白，老师真的是血肉之躯，会累会生病会厌倦会力不从心。当然了，写完此文，我依然会拼会努力会打了鸡血一样让教育之情满怀。只是，师生一场，缘来缘散，期待成为彼此鼓励。

敲字至此，竟潸然泪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