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开始重读高诵芬老太太和她的儿子徐家祯先生共同写成的书——《山居杂忆》。临近开学，手中的事渐渐多起来，生活的节奏也要比日常稍快一些，晚上孩子入睡后翻看几页，觉得放松和完整。

        高老太太生长在杭州的名门望族，在虚七十九岁的年龄写下这样一本忆文，许多新鲜动人的事物通过笔墨日渐舒展开来。旧时的风俗，大年初一要吃的桔子和荔枝是取“吉利”的喜庆；“七巧节”用缝衣针轻轻投到水面，看碗底的阴影判断女孩儿是不是巧手；到了腊月里，送灶司菩萨，请财神，供祖宗的佛像，吃年夜饭，守岁，活动越来越密。习俗风物，热闹，繁复而不失有趣，如在眼前。又有各式家乡的菜肴和小点心。春天里，采下玉兰花涂上甜面粉糊，炸出香甜滋味；至立夏，要吃可口的青精乌糯米饭；新蚕豆上市的时候，蒸成豆板糕，撒些紫藤花在上面；七月下旬，冰糖煮了桂花栗子做点心；到了除夕，如意菜就要准备起来了。再有“腌炖鲜”、东坡肉、醋鱼、酱鸭、油墩儿、梅舌儿、糖红果……高老太太在和丈夫一起回忆往事中记下了这些过去的味道。老太太出嫁时，全家人所做的喜糖——桂花糖，南京作家黎戈曾在文章《月桂糖》里提及过。婚礼前的那年秋天，高家人就开始采摘了，先轻轻将桂花从细的青枝上摘下，去蒂去芯，放入白瓷盘，再浸入酸梅干的水里（这样桂花的色泽就会永远不变了）。买来纯白无杂质的冰糖磨成细粉（要细得跟水磨粉一样），将在酸梅水中浸了三小时以上的桂花放入捣臼，舂成浆糊状，加入磨细的冰糖粉，拌匀，使它的颜色跟桂花的颜色一样，然后用力舂捣，直到臼内的桂花糖与臼底完全脱离，毫无黏滞之感为止。最后将捣好的桂花糖泥放入有花纹的印板中压制成型。装糖前，一粒粒地放好，并用石灰和矾纸收燥、吸潮。二十年后，家中的孩子们在石灰箱中翻到妈妈结婚时所做的桂花糖，还能吃得津津有味。

        除去风俗和食物，《山居杂忆》的动人处还在于对身边人二三事的回忆，即朴厚的“人情味”。书中很大的篇幅是高老太太在用宽和平实的语调去讲述自己，家人，朋友，亲戚，仆佣，奶妈等人经历的事情。生在富家，嫁在富家时，她闲情守静，以温厚善良来待人看物，从不苛责、挤压，总是体恤仆人，关心、理解身边需要帮助的人。当历经战乱，时局变动，乃至被红卫兵扫地出门游街，一家人挤在朝北的十六平方的后间里住了十几年时，老太太也能过下去。在这一阶段的忆述中，高老太太很少着墨于艰难的困境，更多是通过对于食物的探索和烹饪来稀释中和生活的苦涩。写到排长队买来的雪里红用仅带出来的烘缸腌咸菜，除了自吃，也分送给左右邻居，大家无不称赞。也写到买不起火腿，便买来火腿边上批下来的肥肉，熬成油。再用五分钱一斤的黄芽菜煮汤，锅里放一调羹火腿油，就有火腿香了。这些微小的事情是高老太太一家人“‘虽坐销岁月于幽忧困菀之下’而生趣未失”地保留了心里的光。默默地，恬然地，和望不到边的黑暗疏离。小心翼翼，克制坚强地守护自己。人生的起起落落在这里回忆起来就像平常家话，也像是在灯下听一位宽厚老奶奶在给小辈讲过去的事情，琐碎，亲切而又温实，也让人能在细枝末节中看到风起云涌的百年历史缩影。

      《山居杂忆》这本书，笔触温暖，字里行间尽是平常人的平常事，质朴而冲淡。正如高老太太的儿子徐家祯先生所说，“家母的这组文章，是想写出周作人提倡的‘邻人在院子里吃晚饭，走过时招呼一下，顺便一看那些小菜’式的回忆性散文。希望能力求‘诚实’和‘亲切’”。    

        对我来说，从书中一处是看到了历史下人们走过的脚印，心中有所思，所敬，所畏；一处想也是对自己的鼓励和宽慰，应当长久地，努力地珍惜自己，珍惜他人。